最强宗师:童子坑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AGR)
往吉庆巷,寻无妄斋,得见二位先生,知相术,相面相骨更相心,断风水,断运断命断生死。常言道,厄局易解,人心难测,一身异术仁心可敌业火天罚。
1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水流暗涌的声音。
原是闭目靠着岩墙的李秋白忽然睁开了眼,原本就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的林幼鱼,在感受到周遭不同寻常的气氛变化的这一刻,也随着睁开了眼,起身,目光警惕。
“李秋白,你看!”
原是黑漆漆的洞谷,此刻有星星点点的荧光,顺着暗涌的水流正朝着这个方向荡漾而来,绿波在水面之下时而聚拢,时而像是被冲散了一般又扩向了四方,涟漪阵阵。
此刻李秋白已然起身,站在了林幼鱼的身侧,一手沉沉落在林幼鱼的肩头,目光却紧紧锁着暗河上游的洞谷深处。
就在此时,水流被敲击,拨开的哗哗声越发清晰了,隐隐约约,似看到了有什么东西正朝这而来,暗波荧光衬托出那靠近的东西的轮廓。
待到离得更近了一些,他们才看清,那是一叶扁舟顺着水流而来,上头是一位撑杆的老者,老者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打着赤足,裤管卷到了小腿处,那双脚又大又扎实,稳稳地踩在荡漾的小舟上。
按说在此时此刻见到除他们俩之外的第三人,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不仅林幼鱼满是戒备地看着那靠近的小舟,就连李秋白都未立即表态,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小舟靠近,眉宇微凝。
那撑杆的老者慢慢地将小舟靠了岸,朝着岸上站着的二人,热情地招呼了声:“二位要上老朽这条小舟不要?”
在这种根本不会见到外来人的地方,遇到两个明显落难才掉入地漏的陌生人,老者一不问他们的来历,二不问他们的去处,直接便招呼他们上去。
林幼鱼觉得有古怪,但仅凭肉眼凡胎,却又看不出对方的古怪之处。
她没有立即答应,只背着一只手在身后,两指并拢,凌空画了一道外家符图。
所谓符图,多以符座、符窍、符脚三个部分组成。修行者诸多功法都要靠自身修为加持才可修得,唯有这符图,是一门使用门槛最低,却最讲究天赋的功法,因而更易形成一门有规律可循的功法,众人皆可用,只看会用不会用。
而各大流派之中,不同宗门所用的符座是不同的,其中又以茅山、清宝二派的符箓咒术是最成体系的,单论符箓,二者之间茅山要更胜一筹,林幼鱼近日抄写最多的,还是多以气化三清为符座。
至于符窍、符脚则有千百般变化,而符图的作用强弱,关键在符窍。窍者因人而异,人体内气亦可运化为窍,有德者也可生窍,神志坚定者亦可通窍,所以天地大造化,总在玄窍中,人能知此窍,万法总能通。
此刻林幼鱼以指为墨是为虚书,更讲究符、咒、诀、印为一体,一气呵成,对人心智坚毅的要求极高,一道符图书罢,直指向那撑舟的老者,以证妖邪。
但……那泛舟而来的老者只是诧异地看着林幼鱼,并没有任何反应。
“是我多心了吗?”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便是林幼鱼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疑虑。
“要么是你我果真多心,要么……”李秋白的嘴角微微上扬,“便是在此地,一切术法皆可失灵。也罢,且看这是个什么造化。”
说罢,李秋白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林幼鱼的肩膀,然后率先登上了老者的小舟,回身向林幼鱼伸出一只手,是要她借力登船。
2
此刻二人在一头,老者在一头,回身见他二人已经坐好,老者吆喝了一声便撑杆推岸,泛舟前行,“坐好咯,别看老朽一人一扁舟,着实寒酸,但二位要从这儿出去,怕是只有靠这一叶破旧的小舟咯,所幸……”
说着,正在撑舟的老者侧身回头,冲着李秋白和林幼鱼看去,他的眼神有些诡异,本就笑呵呵的面庞上,那两个嘴角向上翘的弧度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所幸你们在这还能碰着我,还有老朽陪着你们说说话……”
林幼鱼抬头便看到老者笑得古怪,而那嘴巴笑起来的弧度,也从最初的半个圆弧,变成了一个更大的豁口,几乎是一瞬之间,忽然,那咧嘴笑的动作就像突然裂开了一般,整个下颚陡然变成了一团团烂肉往下掉……
“李秋白!”林幼鱼心里一惊,面色骤变,下意识地试图朝着李秋白所在的方向看去,但此刻,原是坐在自己身侧的李秋白却不见了……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
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呼呼的风声,那风声却一声比一声凄厉,到了后头,竟像是有人在扒着她的耳朵哭泣、咒骂着。
林幼鱼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捂着自己的耳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再回头往前看去,原先撑舟的老者所站的位置,哪里还有人,只剩下一具披着破布的骷髅架子。而她的身下,哪里是一叶小舟,分明,分明是一口已经被水浸入的棺材。
“怎,怎么回事……”林幼鱼低头,便看到那浸入棺材木板的河水已经将她的脚面淹没了,那水寒意刺骨,入目的却是一片猩红。
不仅是里头一片猩红,再看外头那哗哗的暗河流水,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血河的,亦或是,打从一开始,它就是一条血河?
林幼鱼的心思开始慌乱起来,她的脸色苍白,一阵盖过一阵的寒意从她的脚底往上蹿。
忽然,一只只余下森森白骨的手猛地破水而出,扒着棺材的一角,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手,越来越多的手,它们从水里探出来,好像非要把这口棺材给扯翻一般,让林幼鱼退无可退,无处可躲。
好多头骨,无数的头骨接二连三地从血河底部浮上水面,那一张张空洞的口子,好像在哭,又好像一张一合正在叫骂着什么……
“幼鱼,定神。”
就在林幼鱼的大脑一片空白,双眼也要随之变得空洞之时,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钻入耳中,仿佛瞬间为林幼鱼注入了一丝清明,是李秋白!
就像沉入水底濒临窒息的人忽然被拽出了水面,林幼鱼猛然醒过神来,此刻再看自己身侧,她又看到李秋白了……
李秋白好像根本没有离开过自己所在的位置一般,只是换了个姿势闭目打坐,而林幼鱼足下所踩的,也依然是那一叶小舟,但周遭,血河犹在……
林幼鱼来不及再过多探究,立即学着李秋白的样子,摒弃周遭目之所视的一切,开始定心凝神,她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李秋白刚刚唤了她一声,只怕此时此刻,她早已失了神志,不死也疯。
3
耳畔的咒骂声和哭声好像越来越小了,到最后消失无踪,只余那哗哗的水流声。
林幼鱼再睁眼时,便见四周早已恢复了原貌,血河没了,那无数扒着她不放的手和头骨都没了,波光盈盈,天色渐渐地亮了。而再看前方,那正站在舟头撑杆的,依然是那一派慈祥善笑的老者,他的脸上也没了豁口子,身上也是有血有肉。
“二位刚才走的,是沉冤河。”似是知道林幼鱼在想些什么,老者慷慨笑道。
“打这经过的人,是最不冤的,心中想什么,眼中看到的,便会是什么。但二位能安然渡过沉冤河,足以可见,二位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要知道这儿既不会枉杀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大多数人怕是在这里就过不去了,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心中想着什么,眼中看到的,便会是什么……”
见林幼鱼心中茫然的模样,老者又笑道:“姑娘不必诧异,诸人往往心生憎恶却不自知,以为自己一辈子未杀过一个人,未沾惹半点杀孽,便是与恶无关了,殊不知,多少次嗔怒之时,杀心暗藏,只是未来得及行恶罢了。”
“姑娘方才若是见了可怖之物,便要反思,自己心中是否曾起过恶念,生过杀心?但好在,姑娘如今安然无恙在此,足以可见为时未晚,若是身上真背着人命的人,刚才所见,只怕要比姑娘所见,要更可怕哟。”
也不知是不是被人说中了心思,林幼鱼抿了抿唇,心中更是一阵复杂,就好像是被人当众揭了丑一样,她远远做不到像李秋白那样豁达和无所畏惧。
若是李秋白知道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是否会对她这样的人感到失望?
似是察觉到林幼鱼微妙的情绪变化,李秋白侧眸朝她看来,他是知道的,以林幼鱼这样敏感的心思,定是要被老者的一番话乱了心神,不由得笑了,面不改色悠悠然道:“你不会想知道方才我见到了什么,怪吓人的。”
林幼鱼愣了愣,看着李秋白,他看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林幼鱼一时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到了。”
二人的思绪皆被老者的一声吆喝打断。只见小舟渐渐靠岸,天色明亮,前方是一片村落,早有炊烟袅袅,孩童奔跑嬉闹,男人扛着锄头准备下地干活,女人则忙忙碌碌伴着炊烟,无一例外的,众人所着衣饰却仿佛古画中人,除此之外,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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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率先登了岸,又将小舟用粗绳固定在渡头,这里的人似乎一点也不诧异随同老者一起回来的还有李秋白和林幼鱼这两个异乡人。
“阿大,阿大,族长让你把人带过去。”
三人才刚登岸,便有一童子追跑着上来,凑在老者身边招呼着,那老者闻言,便也点头,忙向后方的李秋白和林幼鱼道:“二位请随我来。”
林幼鱼看向李秋白,李秋白朝她点了点头,约莫是看出了此地之人虽有蹊跷,但看着并不是无法言谈之人,因而示意她不必担心。
二人随着老者行至一面土丘前,只见老者在土丘前跺了跺脚,脚下那一块地当即开始颤动,然后往下一陷,尘土四起,一道黑漆漆的阶梯却赫然出现在视线下方。老者不再多言,只从衣兜里掏出个火折子,吹亮,然后便率先钻了下去,李秋白和林幼鱼随之其后。
一开始那段路是漆黑一片,只能靠着老者手中的火折子勉强照亮脚前的一块阶梯。但到了后头,犹如豁然开朗,两边的石壁上嵌满了会发光的石头,而再往里,便是石殿了,虽是石殿,但依然金碧辉煌,只因遍地是宝物。
最上首的位置,坐着一个同样年纪不小的老者,开口便是一句:“赐座。”
这一句“赐座”才刚落地,当即便有一阵诡异的香味飘飘然而来,紧接着便有数名女子迎面要将李秋白请入座。
那些个女子,无不是体态婀娜,艳冶柔媚的,穿得还相当客气,衣衫布料少得可怜,紧贴着身子,又有轻纱浮动,像是从飞天壁画里走出的人儿一般,但那一举一动,却不太正经……
林幼鱼那头的脸色更是已经沉下来了,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一个个比女子还娇嫩的美男子则一拥而上,簇着林幼鱼要将她也带到一侧入座。
比起早已面红耳赤的林幼鱼,李秋白则显得淡定许多。
那些个女子往他腿上一坐,大半个身子都耷拉在他身上,纤纤玉手一面揉捏着李秋白的肩,一面蠢蠢欲动地试图探进李秋白的衣襟里,炙热的气息在李秋白的耳后喷洒,那声音细细软软,很是娇媚,又十足的轻佻,“好俊的人啊,何不留下多与姊妹们探讨探讨……”
李秋白倒是面不改色,坦然得很,任凭那软骨头一般的女子对自己动手动脚。直到那只手都快探进李秋白的衣襟里了,他才嘴角一扬,眼底清明一片,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有几分讥讽之意。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扣住了那只几乎要探进他衣襟的手,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也没有,只稍稍一用力……
“啊!”
上一秒还娇嫩无比的人,顷刻间面貌变得扭曲了起来,就连被李秋白扣住扯下的那只手,好像也呈现出了不正常的变形,竟是……断了。
这剧烈的反应着实还吓了李秋白一跳,他顿时一撒手,一脸的无辜。
这一撒手,那原本大半个重心在李秋白身上的女子便忽然往下摔去,可就在此时,分明上一秒还是个楚楚可怜的美艳女子,在落地的这一刻,却顷刻间像是被摔碎了一般,而那残肢断臂也瞬间化成一堆堆攀附堆叠在一起的灰老鼠,四散开来,哪还有半点大美女的影子。
“够了!”
与此同时,林幼鱼那边也好不到哪去,她实在是被缠得恼怒了,一下用力,那簇拥着的美男子们竟然瞬间被挣开落地,肢体也瞬间开始分崩离析,是纠缠在一块的蛇虫四散开来。
直到此刻,一直好脾气的李秋白才终于冷笑了一声,起身,颇有几分威严,“陪各位戏耍了一路,也是时候该坦诚相见了吧,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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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白这话一出,眼前诸人果然变了模样,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竟然化成了一个个不到半人高的孩童模样,就连先前那个一路将他们领来这的老者,此刻看起来竟也不过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
林幼鱼愣了愣,大概也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场景,此刻看着坐在主座上一呼百应,故作一脸老气横秋的小屁孩,让人是又好气又好笑,林幼鱼一时竟拿他们没办法。
李秋白明显也是微怔,随即转瞬进入了状态,一本正经同这一窝小屁孩交涉道:“敢问这是什么地方,阴阳鱼是地葬派的老窝,那么想必诸位和地葬派应当是有所关系。”
那为首的孩子颇有些倨傲,扬着头,从鼻息里哼了声。
“地葬派守的是地上的事,我们守的是地下的事。自古人心皆贪,世间亦贪者无数,妄入阴阳鱼地界的多为利来,然能活着走出去的却少之又少,其中也不乏地葬派内的人监守自盗。哼,我等岂容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是痴人说梦,蹇人上天!”
说到这,那孩子的神色一缓,“但你二人能到这一步,足以可见并非奸邪之人。只要你们保证,出去以后,绝不会再妄图探究地下的事,我等自会考虑不再为难二位,要知……知道太多,于你们而言,没有好处。”
“我李秋白素来说一不二,此番本就是迫不得已才踏入了阴阳鱼地界,又逢地漏才陷入困境,一切皆非我愿。”李秋白罕见地并未因眼前诸人皆是面庞稚气的半大孩童而敷衍半分,他的神情不再玩味,显得郑重无比。
“好!”那首座的孩子倒也十分痛快,“来人,赐信物!”
当下便有几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童子端着托盘,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朝他们二人而来,而那托盘之上,正静静地躺着两条以大小均等的小石块串成的手链子。李秋白和林幼鱼二人一一接下,虽然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作用,但还是依言套在手上。
其后又有童子小心翼翼地端上数杯斟满了的酒水,有模有样地在他们面前摆上,李秋白微微挑眉,看向上头的孩子,“不知这是何意?”
“你二人需在天亮之前出去,但距离天亮嘛……”那首座的孩子试图以一个潇洒无比的姿势跳下台阶,却发现那台阶颇深,最后还是用那双胖手胖脚齐齐并用的姿势爬了下来,接过边上还要更小一些的童子所呈上的酒水。
“距离天亮还有片刻功夫,足够我们临行三杯酒,喝完了好送二位上路。”
天亮之前出去?
一直没说话的林幼鱼果然微微皱起眉来,脸色不大好看,他们进来之前,分明才是天刚亮,此刻对方怎么又说要等天亮之时才能出去,他们进来分明不过片刻功夫,外头又入夜了不成?
林幼鱼心中戒备,李秋白倒还好,面不改色也未多疑。眼见着就要能出去了,林幼鱼还是强自按下了心头的疑虑,学着李秋白的样子,依言拿起面前的第一杯酒来。
“这第一杯临别酒,我问二位,二位可是为利而来?”小屁孩先把问题抛出,然后为表诚意,一饮而尽。
“挚友身入陷阱,我二人因救人心切,万不得已才入了阴阳鱼地界,不慎落入地漏,随地下暗河冲刷至此。”李秋白言简意赅说完,也随着一饮而尽。
那孩子见李秋白喝了还没完,又眨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向林幼鱼的方向,好像要她也亲自开口证实才行。
“确实如此。”林幼鱼不得不配合着表了态,然后也将那杯酒饮尽。
好在,这杯酒喝下去,似乎是相安无事,反之,尝着,似乎还有些甘甜。这股甘甜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令本就心存戒备的林幼鱼不得不再一次疑心莫不是自己多虑了?
那孩子这才满意了,又依样问了第二个问题:“若是现在我告诉二位,你二人只有一人能从这困境死里逃生,而另一人必死无疑,因为从这出去的办法,必须要你二人杀了同行的那一位,方能争得一席入生门的机会,你二人该当如何?”
只见李秋白微微挑眉,若有所思,随即一本正经道:“若是我,会先哄着你们,将幼鱼送入生门,然后再会一会你们有什么本事将我隔绝在生门之外。”
见那孩子又朝自己看来,兴致勃勃,似乎是等待着她的答案,林幼鱼微微皱眉,但还是坦然道:“我绝不会行如此卑劣之事,世上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
见他二人饮下第二杯酒,依然安然无恙,那孩子喜极大笑,小脸红扑扑,又喜滋滋问道:“看来你们都没撒谎,好!见多了来这里的兄弟至交自相残杀,也见多了情比金坚之人口蜜腹剑,你二人皆将对方放诸生死之上,莫不是属意于对方?”
李秋白闻言,笑了,“幼鱼虽在我这不过数年,但多半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既承诺了要庇护她周全,自然不能食言,与儿女私情无关。”
说罢,李秋白将这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看起来是那样胸怀坦荡,是那样的磊落,这一杯下肚,更是泰然自若……足以可见,没有半句虚言。
林幼鱼的面色一白,执杯的手也随之一紧,这最后一杯酒,愣是迟迟难以往唇边送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扯去了遮羞布一般,赤裸裸的,退无可退,被逼到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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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嗡嗡的,似又响起了当日邱引在无妄斋外将她留下时,所说的话……
“小鱼儿,不要喜欢李秋白。”
“就算现在没有,将来……若是有了这样的念头,也要扼杀在心底。”
“因为……一旦让李秋白知道了,无妄斋就留不住你了。”
她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心里乱极了,可此时此刻,周遭无数道目光正如此不留情面地看着她,都在等着她开这个口。
“我……”林幼鱼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就连声线都有些生硬,说出口的话,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我,我没有……”
这否认的话语才刚说出口,林幼鱼忽然觉得手中所握的那杯酒,原本沁凉的容器,竟毫无预兆地变得滚烫,就像被烙红了的铁。
她的面色一变,手中下意识地一抖,想要将手中杯扔下,但就在那容器脱手的一瞬,杯中的液体溅落,林幼鱼避之不及,被溅落在手臂之上。
几乎是顷刻之间,那甘甜的清酒顿时比硫酸还浓烈,入骨三分,皮肉之上焦烟生起,原本光滑无比的皮肤之上,此时赫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啊!”林幼鱼猝不及防,连连后退数步,又被自己仓皇的步伐绊倒,跌坐在地。她的表情看起来痛苦极了,被灼烧的那只手颤抖着,而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就仿佛是在遮掩着什么。
“幼鱼……”此情此景,出乎李秋白的意料之外,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陡然沉重下来,看着林幼鱼的眼神,似乎多了分失望。
林幼鱼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李秋白就有多失望,她的面色苍白,浑身早已被冷汗浸湿,她试图想解释,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都看到了,都让他看到了,她还能怎么解释?
“我们这的人,至净无邪,没有谎言,最恨的就是你们的居心叵测,心口不一!”
与此同时,那本是与他们有说有笑的童子们见林幼鱼被灼伤至此,足以可见是多么言不由衷,他们顿时勃然大怒,一群孩子涌了进来,将他二人团团包围在中间。
四周那些童子们,前一秒分明还一个个是稚子的模样,但此刻,却一个个怒目瞪视,脸上的皮肉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掉,肤色发黑,皮肤发硬,眼眶里是血红的一片。他们的肢体变形,骨头凸起,身形也由站着,变成了趴着,一点一点地朝他们逼近,可怕至极。
李秋白蓦然皱眉,眼见着双方已经到了不得不交手的关头,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将林幼鱼护在身后,试图祭出一层光罩护身,但……
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邪了哪的门,好像可以屏蔽一切外界的术法,若是从前,或许还好说,但眼下李秋白本就负伤在身,竟是半点术法也使不出。
眼见着那些肢体通通变了形,血肉一寸寸往下掉的人影一步步地逼近,将他们圈在中间,几乎断了他们的所有后路……
“别,别管我……”林幼鱼艰难地低喘着气,“李秋白,你别管我……”
就像是赌上最后一丝尊严的哀求,她自觉没有脸再面对李秋白。但此刻他们的术法失灵,只有外家拳脚的硬功夫还能用,她知道,若是李秋白没有她这个累赘的话,自然是不成问题,但若是要护着她,则诸多掣肘,难以突围。
忽然,就在此时,令李秋白和林幼鱼二人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早已将他们重重包围,步步紧逼的童子们,却在距离他们只有咫尺距离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就像一群有序前进的蚂蚁,忽然被人架在了油锅上,他们顿时陷入了一片极度的恐慌之中。
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竟是瞬间往四周退去数步,然后折弯了四肢,低下了头颅,在李秋白和林幼鱼的四周低伏在地上,竟是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怎么了?”
李秋白看起来也是若有所思,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像是……在害怕。”
与此同时,原本密闭无比的石殿,上头忽然传来了轰轰的动静声,泥灰簌簌地在往下掉落。
李秋白抬手,手心之中恰好便接到了那部分簌簌落下的泥灰,再抬头往上看去,上头似乎破出了一个口子。忽然一束刺目的光从外穿入,便是李秋白和林幼鱼,也因久不见强光而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或是侧眸避开。
就在那束光打进来的一瞬间,原本低伏在他们四周的童子们,也陡然一瞬化成了灰,灰烬往下一陷,竟与足下的泥沙浑然一体,犹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林幼鱼的眼底轻颤,怔怔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石殿没有了,金碧辉煌没有了,那些嵌入岩壁会发光的石头也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满地的宝物更是荡然无存。
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分明是一个万人坑,足下所站的位置,视线所及的位置,无不是一具具交叠的白骨,那些白骨似是早已在这里沉睡了太久太久了,且无一例外的,生前皆不过是不足半人高的稚童。
“万人童子坑。”李秋白的声音在她的身侧响起,“这是大型殉葬坑。”
但不知为何……殉葬的,竟皆是童子,且不知,他们是为何人殉葬,这与地葬派守护的东西,又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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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李秋白,小鱼儿,你们没事吧?能听得到我说话不能?”
上头忽然传来邱引的声音,他正扒拉着那个洞口,铆足了劲儿往下头吼。
正处于恍惚中的林幼鱼猛然回过神来,再看自己手腕上,先前戴在手腕上的石头链子也根本没了踪影,或者该说,它们或许也根本不曾存在过。
见下方没有人应答,上头的邱引和天吴都快急死了,“喂,你们没事吧?活着能不能吱一声?”
“我们,这是在哪,我们,怎么在这……”
好不容易听到了林幼鱼的声音,上头的邱引和天吴谢天谢地。
“什么‘我们怎么在这’?我当时一回头就看见你们所处的位置忽然山崩地裂,上头有东西往下砸,下方又往下塌陷,你们一眨眼就掉下去了,怎么喊都没反应。我和天吴刨了一晚上,一口气没歇,天吴的爪子都刨秃噜皮了,好不容易才刨出了一个口子……”
刨了一晚上?他们才……失踪了一个晚上吗?
“别愣着了,我俩把绳子从这个口子给你们扔下去,你们缠好了知会一声,我和天吴把你们拉上来。”
说着,邱引果然便从上头往下丢了一条绳子下来,垂在了他们的面前,然后不断地催促他们。
“庄周晓梦迷蝴蝶……”李秋白意味深长地思索片刻,随即豁然,接住那绳子,笑了,“或许我们一开始便是坠入了这个童子坑中,所经历的一切亦真亦幻……”
亦真亦幻吗……
林幼鱼低下了头,紧抿着唇,她仍旧保持着那个按着自己一只手的动作,而那只手臂之上,与先前的一切一样,没有伤,没有疤,什么都没有,皮肤光洁,分明是不曾被灼烧过,但为什么……
林幼鱼只觉得自己的这只手,依旧隐隐作痛着,那痛感,真实无比。
“幼鱼,过来,先送你上去。”李秋白朝林幼鱼看来,见林幼鱼仍在发愣,他先是一顿,然后口吻平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林幼鱼猛然回过神来,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她松开了捂住自己手臂的手,起身的时候,还似有若无地,刻意将自己的袖子放下,遮掩住那分明什么伤也没有的手臂,然后低着头闷不吭声地按照李秋白的吩咐,将那绳子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邱引,拉上去。”只见李秋白轻轻扯了扯绳子,试了试稳固性,然后便出声招呼上头的人。此刻林幼鱼是背对着李秋白的,是看不到李秋白的神色的,只看见李秋白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身后便传来李秋白的一声轻叹,“回去后,我有话要与你说。”
编者注:本文为《最强宗师》系列第十五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精彩故事~
(温馨提示,本系列所涉及风水理论、符箓术法、门派分支等均为扯淡,请勿较真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