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宗师:蟾蜍罐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AGR)
往吉庆巷,寻无妄斋,得见二位先生,知相术,相面相骨更相心,断风水,断运断命断生死。常言道,厄局易解,人心难测,一身异术仁心可敌业火天罚。
1
从阴阳鱼地界出来,回程路上又遇到了大雨,冲垮了隧道那头的山石,被挡了去路,无奈李秋白一行人只能折返回来,要就近在附近的村落落脚,等雨势缓了,前方道路抢修好了,才能走。
“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剧情似曾相识的感觉?”
邱引边打旋方向盘,边嘀咕着,“嘿,还记得上回在乔家村碰到一姓向的老头,非跟我们斗法,就龙虎穴斗法那次,也是用这么个法子拦咱们的道。先是大雨冲垮道路,我们被迫在乔家村落脚,后来怎么着,碰到村中大户家有白事,活埋老爷子。”
“依我看,我们一会儿要借宿的村子,一准有怪事要发生。”
邱引越想越不对劲,“该不会又有人存心拦我们的路,要和我们一较高下吧?”
“你想多了。”窝在车座里的天吴伸出爪子,从邱引裤兜里勾出了一部手机,又熟门熟路地用自个儿的肉垫触屏,解开了屏保,扒拉了几下,扒拉出一个天气页面。
“天气预报写着呢,暴雨,橙色警告,小心出行,早几天就预警了,还有这条路,都挂着牌子警告前方危险了,你就不能多绕绕道,换条路?费了大半天的时间……”
“你懂个啥,你才来无妄斋多久?我告诉你,人主角光环的都是走哪哪出事,不信你看柯南,再看那谁,巴啦啦小魔仙,还有包青天……我就是再换十条道,该出事还得出事,没得跑。”
“巴啦啦小魔仙你也看?那不是小姑娘才看的?没想到啊,你竟然娘们兮兮的。”
“娘们兮兮的事你又知道了?行啊你死肥猫,没少看电视啊……我说这大半夜的电视咋自个儿开着,还寻思着是我自己脑子不灵光,忘关了呢。”
邱引和天吴吵得正厉害,又发觉这车里光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闹腾着,李秋白和林幼鱼却安静得很,打从童子坑里被拉出来后,这俩人就不对劲了。
李秋白还好说,坐在副驾上,一手搭在车窗沿,支着头,闭着目,看着是闭目养神。林幼鱼就古怪许多了,一个人坐在后座里,偏着头,目光有些失焦地盯着车窗外头瞧,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就是透着一股不对劲。
“他俩怎么了?”邱引不免有些担心,“小鱼儿看着情绪不咋对劲啊。”
天吴也觉得纳闷,往常这个时候,小鱼儿应该抱着它,温柔地给它顺毛撸猫才对,今天却一句话没说,心不在焉的。但想了想,天吴又释然了,顺带安慰了邱引一句:“哎,就那么回事呗,女人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
2
邱引将车开进了附近的一处村落,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又趁着村里人还没歇下,忙寻了间看起来宽敞的屋子敲了门。
开门的是一老头,门只开了一小条缝,没全开,屋里黑漆漆的,连灯也没开,只打里头露出一双眼睛,颇有些警惕地往外头看。
邱引立马立正前倾摆笑脸,“我叔……”
砰!
寒暄的话还没完,门就“砰”的一声被里头的人关上了,甩了邱引一脸闭门羹。
“嘿……吃枪药了他?”邱引没想到自己这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也有失灵的时候,敲门的动静又大了些,大有要和里头的老头死磕上的意思。
大约是他们太过契而不舍,里头的人不得不又一次将门开了一条小缝,看着是也有些恼火了,语气不太客气,“你们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邱引正待再次开口套近乎呢,忽然一沓现金从他肩后方穿过,擦过邱引的脸颊,透过门缝径直递到了老头面前,又听得李秋白直接省过了无用的寒暄,道明来意道:
“老人家,我们是从前面隧道折返回来的,得找个地方借宿一宿,路修好了就走,这儿除了咱们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通融通融。”
老头看着这一沓现金,又顺着这沓现金看向后方长得一表人才的李秋白,老头先是有一刻的迟疑,但还是收下了钱,打开了门,态度也顿时热情了不少,将他们请了进来,还解释道:
“几位请见谅,最近村里闹匪盗,所以不敢轻易给人开门,尤其是晚上,更得小心,加上几位是陌生面孔,我也摸不准几位是什么个意思。进来,快进来啊……”
这态度一前一后,反差甚大,邱引挠了挠头,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世态炎凉啊,这年头我一脸的真诚,都顶不上一沓现金管用了。”
说到这,邱引忽然回过味儿来了,“好啊你,李秋白你还藏私房钱了,哪来的钱?”
已经进了屋的李秋白闻言,回过头来,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你兜里拿的。”
邱引一听,愣了愣,摸了摸口袋,脸都绿了。
前边老头已经将屋里的几根蜡烛都点着了,边点蜡烛边跟他们解释道:
“今天白天突然下暴雨,村里电路出了问题,停电了,手电筒倒是有,就是没电池,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去哪借电池去,还好,家里还有蜡烛,大伙儿先将就着用。家里的房间都是空的,就我一个人,留在这给孩子们看家,你们随便住,柜子里就有被子。”
老头将李秋白一行人给安顿好了,临回屋前,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各位都是外乡人,我好心让你们借宿,可不能给我惹麻烦,在村里就别多管闲事了,估摸着明后两天路就能修好,修好了就走。”
他要不嘱咐这句还好,特意嘱咐了,反倒让人上了心,只觉得这老头是说不出的哪里古怪。
晚上林幼鱼是和天吴一个屋歇息的,才刚收拾妥当准备歇下,就听到外头邱引小声地敲她的门。
林幼鱼觉得诧异,同天吴一道开了门,邱引一见她,便神神秘秘小声道:“小鱼儿,刚才我出门撒了泡尿,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林幼鱼微微蹙眉,大约也是早就觉得那老头的态度古怪了。
“我就说这老头怎么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古怪呢,这村子肯定有问题!”
邱引一时激动,声量高了,又探头探脑,确认没有惊动那老头,这才放下心来继续道:“我刚刚出门撒尿,远远地就瞧见一女的鬼鬼祟祟的,提溜着个篮子就上了山,篮子上头盖着布,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这大半夜,独自一个人上山干啥?看着还时不时确认周遭没人跟上,屁点大的动静都能将她吓个半死,我看有猫腻,咱不跟上去瞧瞧?”
邱引的态度积极,林幼鱼盛情难却,看着这个村子也确实透着一股古怪,便应下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不告诉李秋白么?”
“他啊,你放心,要真有什么事,咱不说,李秋白那人精也知道。”邱引倒是谨慎,“可万一没啥事,只是我们多心了呢,省得又惊动了他。”
林幼鱼一想也是,便带着天吴一道同邱引出了门。因为白天下过雨,泥路是最湿滑的,因而步行上山的人就得格外小心,步子不自觉地便会沉了些,更容易在打湿过的泥路上留下印子,他们倒是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邱引方才所说的鬼祟之人。
只是令人诧异的是,那个女人看着行动并不太利索,大多时候都靠着双手摸索确认四周的环境,还时不时停下来,站在那好半会儿,似乎是想确认自己并没有被人发现上山之事。
林幼鱼和邱引、天吴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这么尾随着那女人上了山,最终见到那女人停留在山上一处连排的坟头前,然后放下了挎在手上的竹篮子,掀开上头盖的白布,先从里头摸出了一把小铲子。
“这是干啥?大半夜地上山除草祭拜?”邱引觉得纳闷,这村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林幼鱼摇了摇头,显然短时间内也难以下结论,又见那女人取了东西,便又摸索着绕到了坟头后面。因为视觉盲区,他们不大能看到那女人在后面捣鼓着什么,又因为怕惊动了对方,并不敢挪动所处的位置,只能这么干等着。
好半会儿,那女人倒是绕回来了,却也没见她要烧纸祭拜的意思,只收了工具便又摸索着原路下山了。
只等她走远了,林幼鱼他们才敢有下一步行动,往那坟头凑过去,绕到后面一看。
“乍一看,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天吴从林幼鱼怀里跳下了地,又用爪子刨了刨坟头后面的泥土,“这里土质松软,看着就是刚才翻动过的。”
说着,天吴又顺着那地方往下刨了刨,没一会儿就刨出了几个硕大的泥罐子,就埋在坟头后面的泥土底下,从埋罐子的深浅度和方位来看,不像是坟头主人入坑时下葬的,倒像是后来人在边上挖出来藏东西的。
“藏了宝贝?”邱引一看就乐了,迫不及待要去掀那泥罐子的封盖,藏得这么隐蔽,又大半夜地上山挖,那肯定是大宝贝啊,没准就是金块子银锭子,他也不管这下过雨的泥脏不脏身,直接就上手,一掀泥盖子……差点没将他吓死。
确切地说,是差点没把他恶心死,那泥罐子里头,哪里是什么金块子银锭子,就是一只头硕大又黏糊的癞蛤蟆,好听点,就说是蟾蜍吧。邱引还不死心,连开了几个泥盖子,将那几个泥罐都开了封,好家伙,一个罐子一只蟾蜍,还都是活的。
二人一猫蹲在原地,只余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茫然。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询问,吓了三人好大一跳,邱引回过头来,见是李秋白,顿时又是抚胸口,又是哆哆嗦嗦地埋怨道:“靠!李秋白你想吓死我啊?”
3
这话说的,李秋白一脸无辜,又见他们仨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倒是李秋白看起来格外的清爽,只环着手离得他们远远的,闲闲道:“我看你们鬼鬼祟祟上了山,便跟上来瞧瞧。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挖坟?”
林幼鱼脸皮薄,明知李秋白是故意一通奚落的玩笑话,但还是紧抿着唇,没说话。
倒是邱引脸皮厚,义正辞严反驳道:“什么我们鬼鬼祟祟?我们是看见别人鬼鬼祟祟上了山,我们才鬼鬼祟祟跟在后头上来的。”
“行了,别绕口令了。”李秋白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邱引他们身后的那些泥罐子,“里头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提到这档子事,邱引不得不老老实实虚心请教道:“坟地里养蟾蜍?这是什么门道?在这种地方养这东西,能把个头养更大不成?”
李秋白闻言,眉宇微凝,若有所思,但嘴里只是漫不经心敷衍道:“风水学中,癞蛤蟆是有招财功效,坟地里埋几只癞蛤蟆,不奇怪。倒是……”
说到这,李秋白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往后方扫了眼,微微弯起嘴角:“你们让人发现了大半夜上山挖坟的事,更不好解释一些。”
李秋白的话音刚落,果然便见上山的方向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时不时还有手电筒的光束朝这里扫来,是他们借宿处的老头叫了几个邻居一道上山找来了。
林幼鱼他们正愁怎么解释呢,那老头见他们三个外乡人,带着一只猫,虽然行为古怪,但也没做什么别的事,就是围着几个坟头在转。
乡亲们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过多询问什么,只觉得这伙人大半夜不睡觉上山围着那几个坟头转,行为的确诡异了些,便嘱咐了老头几句,各自散伙下山回家睡大觉了。
他们上山的事,还是让老头有些不快,心里说不定多后悔放他们进家门呢,但拿人的手短,态度还算是克制,只特意提醒道:“你们啊,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了,这两年村里不太平,晚上最好别出门。”
“老人家,我看刚才那几座坟,年头挺新的,是你们村里的不是?”林幼鱼是个心思敏锐的,老头既说了村里不太平,有匪盗,那几座坟又都是新坟,又是挨着下葬的,其中定然是有所关联的。”
老头闻言,轻叹了口气:“我起先不是和你们说了?这两年村里进匪盗了,到现在都没抓着。刚刚你们看到的那几座坟,就是老高家的,听说是家里遭劫了,又刚好被他们碰上,一家三口都被杀死了,死相惨的咧,头都没了。”
“那他们家还有人不?”
“就剩一个媳妇了,老两口操劳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给儿子娶上媳妇了,连个后都没来得及留,一家三口就没了,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儿媳妇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说起来这高家寡妇也是幸运,我们发现他们家被害的时候,就高家寡妇逃过一劫,就是眼睛瞎了,让人活生生剐出来的。”
老头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又连忙摆手,“瞧我,我和你们说这些干什么,没得吓着你们,今晚你们还是好好歇着吧,明天路修好了就走。”
老头不肯再说了,就是林幼鱼他们问起为什么就高家寡妇一人幸免于难,匪徒又为什么独独剐了她的眼睛,老头也只是支支吾吾,不肯再多说了。
4
约莫是晚上上了山,又刨了土,折腾了一通,林幼鱼累得不行,回到屋里后没多久便睡着了,就连天吴也累得蜷缩在角落里,呼噜声震天响。
夜里天吴睡得沉,但林幼鱼的睡眠一贯是极浅的,丝毫动静都能将她惊扰,此刻她只觉得脸颊一阵冰凉,似乎又有一些黏稠,就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她的脸似的,耳畔一阵吵闹,若是仔细听,甚至能感觉是有人在扒着她的耳朵哭。
林幼鱼皱了皱眉,翻了个身,那原先紧贴着脸颊的冰凉,便时不时蹭过她的鼻尖,扒着耳朵的哭声倒是消停了一会儿,但很快便又死灰复燃,这一次,就像是有人与她面对面,脸贴着脸在哭,一股难闻的气息迎面而来。
她本就睡眠浅,此刻这般作弄,即便是身子再疲累,林幼鱼还是慢慢地醒过神,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然后是粗糙的皮肤,冰凉无比的温感……那是只硕大无比的癞蛤蟆,就趴在她的床头,是面对着她的。癞蛤蟆的嘴是尖的,墨绿色的表皮粗糙,覆满了疙瘩,尤其是它的肚子,极大,大得有些不像话。
似乎是察觉到林幼鱼醒了,那原先趴在她床头枕边的癞蛤蟆有了反应,它的腹部开始鼓动,然后嘴巴大张,喉咙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
那是个人头,一个乡村老妇的人头,就藏在癞蛤蟆的肚子里,此刻被吐了出来,但又并非是完全地吐出来,就像那人头的一端,有什么东西已然和癞蛤蟆融为一体了似的。
“救我,救我……”
那颗人头,还会说话……就像是活着的,表情痛苦,苦苦哀求着。
“啊!”
此情此景,就是见多识广的林幼鱼都忍不住被吓得呼出声,惊坐起身。
床尾窝着的天吴都被林幼鱼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浑身的皮毛炸开,猛然跳了起来,“哪里,那头恶狼在哪里!”
林幼鱼的这声惊叫,显然也惊动了就歇在隔壁的李秋白和邱引。
“咋了咋了,小鱼儿你咋了?”邱引急得连门也忘了敲,直接便破门而入,又见林幼鱼和天吴都好端端地坐在床上,别的什么也没了,一时也有些懵了,只好拿天吴撒气,“死肥猫,把你留在这,你真当让你来睡大觉的啊,我让你保护小鱼儿,你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天吴有些心虚,又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我正梦到自己和一头恶狼打架呢,真的,那恶狼忒狡猾了,要不是让小鱼儿叫醒,我早咬死它了……”
“你说让我说你什么好,吃啥啥不少,干啥啥不会……”
二人正吵吵闹闹的,林幼鱼虽已经渐渐定下神了,但看着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李秋白不动声色地将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确实没有异物存在,这才开了口,安慰了林幼鱼一句:“你还好吗?”
林幼鱼闻言,抬头,表情微怔,似乎这才真正彻底地醒过神来,见是李秋白和邱引进来了,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将自己先前看到的事说了。
又道:“也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先前又在罐子里看到了蟾蜍,这才做噩梦了,梦到了那东西……”
“只怕……”李秋白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若有所思地探手抚了抚林幼鱼的床头,抬手,又略微动了动手指,指间是摸出了一手的黏液。
林幼鱼见状,立即脸色一沉,当下便明白,那只怕不是噩梦那么简单,不过是那东西运气好,跑得快了些。
发生了这档子事,谁也没法再安心睡着了,眼见着天色快亮了,他们索性便也不睡了,没多久,果然便听到外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村民,看来这一夜,没睡好的不只他们。
李秋白的嘴角微微扬起,吩咐众人道:“出去看看。”
他们几人算是姗姗来迟了,外头聚集的村民早就凑在一起有一会儿了,听着,是有几户人家都说做了噩梦,和林幼鱼一样,说是看到了肚子奇大的癞蛤蟆,一张嘴,就吐出了个人头来,那人头还会说话,喊着要村民救它……
村民们口中的版本要比林幼鱼先前所描绘的更夸张了,绘声绘色的,竟是各有各的精彩,但大致都不会偏离太多。
邱引不知道李秋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站在这听了好一会儿村民的描绘,但看李秋白只这么闲闲听着,也没说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们也只好耐着性子跟着一起等。
就在此时,对河的一户人家开了门,从里头走出个年轻女人,端着盆待洗的衣服要往河边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头凑在一块说话的村民们的声音太大了,那女人的动作明显地是一顿,然后便是“扑通”一声,是手里的洗衣盆脱了手,女人顾不得收拾,只这么慌慌张张地摸索着就往上山的方向跑……
直到这一刻,李秋白才终于有了反应,“走,去看看。”
5
“怎么又来这了?”随着那女人上了山,兜兜转转又到了昨天的那块坟地,邱引这才回过神来,那女人就是他们昨晚尾随的那位。
此时此刻,那女人正蹲在坟头后面的那块地,因为看不见,她只能用双手去摸索,也不管那泥地脏不脏,她急匆匆地拨拉了两下,终于变了脸色。
“坏了……”正蹲在林幼鱼肩头的天吴一看那女人变了脸色,便知道坏了,颇为心虚地在林幼鱼耳边小声道:“昨天咱们刨出了泥罐子,忘了埋回去了……”
“而且,我还忘了把盖子封回去……”邱引也跟着心虚,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养在罐子里的癞蛤蟆肯定是都跑出来了。
因为李秋白他们一行外乡人着实醒目,又随着高寡妇上了山,不免引起了本来就凑在一块的村民的注意,此时稀稀落落赶上山的村民越来越多了,见高寡妇从高家一家三口的坟头后面刨出了几个空罐子,一时闲言碎语,交头接耳开来,谁也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在找蟾蜍?”李秋白见状,只好开口点破。
那高寡妇一听,果然面色煞白,她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沾满了泥泞,双手皆是黑泥,眼前的泥罐子被彻底挖出来了,里头果真空空如也,高寡妇的精神看起来也像是要彻底崩溃了。
见她不回答,李秋白也不介意,只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墓碑上雕刻的文字,不紧不慢道:“看来高家夫妇的感情甚好,未到清明,也未到生死忌日,高家媳妇也连夜上山为家人扫墓。”
那高寡妇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白了几分,但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只是……令人费解的是,你在家人坟中养蟾蜍,所为何?”李秋白极有耐心,是一点一点地道破高寡妇心中的秘密。
高寡妇被李秋白接连三问,面色早已是不太好看,但好在心理素质是极强,渐渐地倒也稳住了心神,只辩解道:
“蟾蜍的皮肤粗糙,背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这些腺体分泌的白色毒液,是名贵的中药。我现在孤身一人,总得要生活,讨个生路而已。养在哪里不是养,物以希为贵,我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价格总能高些,有什么好奇怪的……”
“好像也说得过去……”李秋白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听你的谈吐、口音,不像是久居深山的无知妇孺,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说到这,李秋白不由得轻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说,我们没法帮你。”
此言一出,那高寡妇果真神情微怔,似有所动容。但令人诧异的是,这会儿倒不是高寡妇最先做出回应,反倒是周遭的村民神色古怪,情绪异常激动起来,竟是叫嚷着要李秋白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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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动静闹大了,山民们吵吵嚷嚷着竟然还有人要回去抄家伙,就连后知后觉匆匆赶上山的借宿家的老头,都直拍大腿大呼后悔让他们留下来。
眼见着局势越演越烈,只怕他们这些外乡人都要难以全身而退了,那高寡妇终于态度软了下来,哭求道:“你们别管了,他们人多,你们管不了的,快走吧……”
这架势,确实吓人,天吴想起自己在梦里被狼群围殴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化作一只猛虎落地,咆哮出声。
狼群围殴它就算了,这些刁民也要围殴它不成?
事发突然,林幼鱼连拦都来不及拦。
但好在,天吴这一下跳出来,山民们哪里见过真老虎啊,前一秒还一阵吵嚷,下一秒,瞬间鸦雀无声,全都老实了,吓晕的吓晕,拔腿跑的拔腿跑,世界顿时清静了。
见天吴跳都跳出来了,林幼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好在一时半会儿将村民给震慑住了。趁着他们还没回来,林幼鱼这才上前,她就蹲在那高寡妇面前,察觉得到高寡妇浑身都在颤抖。
林幼鱼轻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高寡妇的肩膀以作安抚,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他们说……高家是遭遇了入室劫匪,被一家子撞上了,才杀人灭口,还说你的眼睛也是被劫匪剐下来的。”
“入室抢劫?”女人听着这话,果然又是冷笑,又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他们家一穷二白的,抢什么劫。干正经营生的本事没有,打女人的本事却厉害得很!也怪我涉世未深,被拐到这里,他们高家毁了我的一生……他们最常说的话,就是花钱买了我,我就是死也是他们家的鬼,他们一家都是畜生,我在他们家受尽了屈辱!”
女人似乎想哭,但那几年的日日夜夜,她早已哭干了眼泪,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凉,冷笑道:“村里人不让你们到处走,不让你们与人搭话,怕你们多管闲事是吧?他们警惕得很,把女人当牲口骗进来买卖,他们比谁都熟练。”
“不信你们多敲开几家的门,说不准就能在地窖里找到被打断了腿,被逼着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被侮辱,甚至被打屈服了的那些和我一样苦命的女人。他们团结得很,穷山恶水出刁民!”
看得出来,女人早已对高家,对这里的人,恨之入骨。
“那罐中的蟾蜍……”林幼鱼微微皱眉。
“罐中的蟾蜍……”高寡妇的神情微怔,似想到了那个人,那个给她机会泄愤的女人,“那个女人找上门的时候,夸我的眼睛漂亮,说想要我的眼睛……”
那个女人的原话是这样的,她记得很清楚,对方说这话时,还伸手抚摸她的眼睛,笑着说道:“但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将你的眼睛交给我,这样,它被取出时,才会是美丽的。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什么都行。哪怕是……杀光这一家子。”
高寡妇缓缓回过神来,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时,她就是心动了,只要能杀光那一家子畜生,一双眼睛又算什么。
“她还说,让这一家子死得太快没意思,不如变成癞蛤蟆吧,把他们的头养在肚子里,一准让他们在死后还有思想,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从内到外,都变成了畜生……听着很荒唐是吧?但她真的说到做到了,也把我的眼睛剐了出来……”
村民们发现高家一家三口都死了,头颅不翼而飞,他们害怕,可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怪是入室抢劫的人杀了这一家三口。他们也怀疑过高寡妇,可高寡妇也被剐了眼睛。
再说了,她早已被高家人折磨得不成样子,高家男人又那么壮实,高寡妇哪来的力气能将一家三口都杀了?那三颗头还死活找不到?再者,万一高寡妇的眼睛是让高家人给剐的呢?传出去总归不好,村里人也不敢深究,只好草草将那一家三口给埋了。
“哎,你也怪可怜的。”邱引听明白了,高家一家三口变成癞蛤蟆,那是咎由自取,“但我就是不明白了,你好不容易自由了,怎么不走呢?”
“走?”高寡妇听了这话,更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我走得了吗?村里人怕我出去乱说,坏了他们的事,我总不能把全村老少都变成癞蛤蟆吧?我倒是想……可我没那本事。”
“不过,我想到那三个畜生死了,头还被养在癞蛤蟆的肚子里,清楚地看着自己变成了癞蛤蟆,我将他们养在罐子里,我听着他们没日没夜地在罐子里骂我,我听着也痛快。”
7
“在这里!”
“他们在这里!”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此时此刻这阵仗比之先前要更大了,村民们挨家挨户地喊人,拿上了长棍,扛上了钉钯,抄起了锄头,一窝蜂地冲上山来,一个比一个气势汹汹。他们有了武器,有了人,就连天吴一时半会都没法再将他们震慑住了。
眼见着就要发生一波混战,天吴反倒有些怂了,邱引倒还好,早已撸起了袖子准备干仗,却被李秋白拦了下来,邱引急得不行,“这还不让动手,没天理啊。”
“我是怕你双拳难敌四手,在阴阳鱼里那一架,你也没讨着便宜,等伤好了再说。”李秋白不急不躁,只拍了拍邱引的肩膀,三言两语便将邱引给按住了。
李秋白这头不动声色,那头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看了正前方冲得最凶猛的村民一眼,不知为何,他也没做什么,只这么轻飘飘地扫了前方的人一眼,倒把那几个小伙子给看得虚了,一时竟是颇多迟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他什么。
李秋白也不再多言,只抬起一只手,袖中一阵罡风扫过,周遭高耸的绿树便忽然被震得晃了晃,“啪、啪、啪”,连摔了三只硕大的癞蛤蟆下来。
那三只癞蛤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当即被摔得见了血,肚子都瘪了,口吐人头,而那人头被甩了出来,当下便是死物了。
“人人人头……是高大壮他们一家……”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了,前一秒还喊打喊杀的村民们,在这一刻,竟像是被这三只癞蛤蟆给吓住了,一个个僵在了原地。
李秋白这才冷笑了一声,口吻带着几分讽刺和威严:“都想变成一样的下场?!”
这话一出,原先只是傻愣在原地的村民们全都老实了,大气不敢喘一个,更有甚者,连手里的家伙都拿不住了,整个人腿软得站不住。
“但这也不是办法啊李秋白。”邱引见状,还是小心翼翼地凑到李秋白边上,压低了声音,“你看他们现在一动不敢动,那是他们不敢靠近,可他们也不让我们走啊,这帮人没有道德伦理的,咱们只能吓唬住他们,也拿他们没别的办法。”
邱引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这一次,不必等李秋白回应,山下便由远及近地传来了警车鸣笛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邱引他们自己都一脸懵逼,低头一看,天吴正用自己的爪子笨拙地扒拉着一部手机,那手机不是别人的,就是从邱引的口袋里扒拉出来的。
“都看着我干啥……”天吴冷不丁被大家盯着这么看,还怪不好意思的,“不是你们说,遇到坏人就要找警察叔叔吗?小鱼儿教我的。”
林幼鱼被点了名,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解释了句:“但我没教它从别人的兜里扒手机……”
邱引一摸自己的兜,靠,这一窝的土匪啊!这不用问了,肯定是李秋白言传身教出来的!
“嗯,你做得很好。”邱引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不过死肥猫,在警察叔叔来之前,你是不是先变回来再说,不然被抓去关进动物园的就是你。”
8
警车开得进来,说明路是抢修好了,趁着天吴还没被抓进动物园之前,李秋白和林幼鱼先将天吴带上了车,邱引交接完村里的事,便去与他们会合了。
这一路回去也还算顺利,邱引大概交代了后来交接的事,又问了一句:“哎李秋白,你说高寡妇说的那个女人,剐她眼睛那个,是凤知那老妖婆吧?”
其实不只是邱引,大家都能猜得出来,高寡妇所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凤知。
迄今为止,凤知的意图已经非常清晰了,她摆明了就是靠着一套歪门邪道迅速增长修为,地丹炉和打尸桩就是出自她的手笔。这就不难解释,封印在邱陵光身上的密山老祖的封针能轻易被凤知给破了。
“你说她都这么开外挂了,也没见多厉害嘛,摆明了修为增长的速度远不及她修为损耗的速度,这是在干什么啊?”邱引对这种邪门歪道是顶不屑的。
“因为,她在滋养着一个人,一个死人。”李秋白的嘴角微扬,轻笑了一声,“如今想来,凤知依靠人面疮遍布眼线,应该是在四处搜罗着能够令那死人越发完整的东西,例如一双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像那个人的肢体……”
这越听越瘆人了,但邱引想到有瓜可吃,立即兴奋道:“什么人啊?让老妖婆费那么大的劲儿。”
“据我所知,凤知自小是由她的师姐凤来养大的,凤来又与当年的林伯阳有些纠葛……”李秋白说到这时,视线似有若无地透过后视镜,又多看了后头的林幼鱼一眼,“但很多年前,凤来便已死无全尸了。想来凤知如此偏执,皆是为了凤来。”
“死无全尸……”邱引心大,一时早将林幼鱼和林伯阳、凤来之间的纠葛给抛诸脑后了,因而直言不讳道:“全尸都没了,这么东拼西凑出来的人,就算能复活,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你说呢?”李秋白似已经有些疲乏了,并不愿再多议论,只敷衍了这么一句。
“那阴阳鱼的事又怎么说?”邱引没等到李秋白的回答,便自问自答道:“调虎离山?想把我调走,趁人之危对你和小鱼儿动手?难道她知道你快出事了?但她也没动手啊,说不准她就是想在阴阳鱼地界找什么东西呢?”
邱引那句李秋白快出事的话脱口而出,林幼鱼的神色明显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她却出奇地沉得住气。
只听得李秋白轻叹了口气,听这语气,已是疲惫异常,“凤知下一步一定还有动作,必须尽快解决她。如今林伯阳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江湖将有大乱。”
9
回到无妄斋,林幼鱼是先进去的,正要回自己的屋,却忽然被李秋白给叫住了,“幼鱼,到书房等我。”
林幼鱼的脚下一顿,面色是明显地一白,李秋白是说到做到的,他在童子坑里上来时说过,回去后有话要对她说,有些话,便是真的要说的。
邱引和天吴两个皆面色古怪,李秋白和颜悦色地打发了二人走,二人虽满肚子挠心挠肺想多听几耳,但被李秋白这么“和颜悦色”一下,也没敢多停留,只当作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各回各屋了。
林幼鱼和李秋白是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的,林幼鱼只是站在那,只觉得浑身僵冷着,从头冷到了脚,她的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一如当年那个心思沉重,满腹思虑的孩子。
李秋白见她如此,不由得轻叹了口气,但说出口的话,仍是温和耐心得很,“幼鱼……”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罕见的,林幼鱼竟出口打断李秋白的话,这是她最后的倔强,“我知道的……”
但话里话外,还是苍白异常,倒不如直接求他别戳穿,别点破的好。
“我答应过你爷爷,会守护你周全。”李秋白看着林幼鱼脸色苍白,但依然没有选择仁慈地对此事避而不谈,“诚然,抛却对故友之诺不谈,我也早将你视作了家人,同邱引、天吴一样,这世上于我而言,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的人。”
那句“同邱引、天吴一样”,顿时令林幼鱼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幼鱼,你还小,不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迟早……你会伤心的。”
“你要赶我走吗?”终于,林幼鱼抬起了头,她的眸光明亮,而又坚定执着,但同时敏感而又故作坚强。
李秋白是明显地愣了愣,随即笑了,“你在说什么?这里是你的家,我永远不会赶你走。但幼鱼,我想,你在车上时,应该也听到了邱引说的话,我的确要出事了。”
“我向你坦言过,我早已与昔日的容辞不可同日而语。一则,当年与林伯阳一战,已令我重伤。二则,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世人皆有罪孽,即便是修行者,也需面临天谴日,迈得过则更上一层楼,扛不住,则死。”
见林幼鱼的脸色不大好看,李秋白的口吻倒是轻松异常,竟然还反过来安慰她:“也不必担心,我瞧着当年我师父密山老祖没扛过去,走的时候也挺轻松自在的,修行到我们这个境界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江湖将有大乱,我必然是做不到那样豁达的,因而无论如何,也会想方设法扛过去。在那之前,我或许要闭关一段时日……你便安心留在无妄斋,这里有邱引照料着。”
“那你呢?”林幼鱼身侧的拳头攥紧,松开,复又攥紧,她听到李秋白让她安心留在无妄斋,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窃喜,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的情绪显得是那样的隐忍克制,“我不会留在无妄斋。”
说着,林幼鱼轻笑出声,只是这笑意,丝毫未到达眼底,“你们不必担心我,爷爷生前置办了很多房产,我已成年,很有钱的,你们放心。”
李秋白默了默,竟是没有阻拦,良久,才点了点头:“那就好。”
林幼鱼看着他,又等了许久,这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尝试着用最云淡风轻的口吻与他道别:“那我去收拾东西。”
出了这道书房的门,外头的邱引猝不及防,险些从门外摔进来,林幼鱼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当真要回屋收拾东西。
“小鱼儿……”邱引忙急追了几步,满满都是不舍,“你真要走?”
林幼鱼脚下一顿,随即笑了,“他当然不会赶我走,但也绝不会再将我留在身边。”
与其如此,不如选择自己离开,这样……至少她还知道,李秋白在哪。
邱引默了默,竟是拦不住林幼鱼,只好又杀进了书房,问李秋白:“真不拦着?”
李秋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即只是态度漠然而又疲惫地摇了摇头,“你知道的,这样对她,对我,都好……邱引,保护好幼鱼。”
“疯了,你们都疯了!”邱引头都大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不就童子坑里没盯着他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秋白并没有多言,只是一阵疲乏盖过一阵疲乏,随即是阵阵低咳,喉节上下滚动,似咽下了一抹血腥,但还是耐不住嘴角隐约有一抹血迹溢出。
编者注:本文为《最强宗师》系列第十六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精彩故事~
(温馨提示,本系列所涉及风水理论、符箓术法、门派分支等均为扯淡,请勿较真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