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宗师:恩义断

往吉庆巷,寻无妄斋,得见二位先生,知相术,相面相骨更相心,断风水,断运断命断生死。常言道,厄局易解,人心难测,一身异术仁心可敌业火天罚。

1

三日之期已到。

天师堂早已沦为废墟,除却向来与江湖同僚格格不入的阴阳道外,九宗中能算得上一号人物的各大掌门与宗门弟子皆已乘着白鹤来此,久候多时。这场面,不比当日九宗论道逊色多少。

“哼,诸位同道,我看,今日是不会有人来了,你我诸人自欺欺人,还当他李秋白果真会信守这三日之约不成?”

“昔日容辞乃九宗榜首,位列四大宗师之首位,便是今日他早已隐姓埋名,但容辞就是容辞,老夫信他定不会罔顾江湖安危。”

“天师堂遭逢大难,人是他带走的,总归要等他给江湖一个交代。再者,当日我们定下三日之约,可未定时辰,急什么?”

“众人皆知牛老道你众阁派一贯与无妄斋交好,休要再寻这无谓的借口,人若是要来,早就来了,何必要挨到最后一个时辰?”

“倘若今日他无妄斋不能给江湖一个交代,天师堂的下场便是你我将来的下场!”

从晨光熹微,等到天色渐暗,在场众人难免再也绷不住了,颇有些不耐烦,言谈之间气氛微妙,李秋白人还没到,他们内里竟先起了内讧。

牛老道本就是个牛脾气,又铁了心信任李秋白人品贵重,自古能成大道者,哪一个不是心怀仁义。

素日里,以李秋白的行事作风护短是护短了些,但在这种大事上,他定然不会取小义而舍大义。

无奈修道之人修的是心炼的是体,嘴皮子功夫不见得过人,牛老道最终也只能干瘪瘪地回斥了一句:“尔等且看着就是了!”

“牛道长所言极是,未到最后一刻,诸位何必着急,还真怕我无妄斋在这个节骨眼上当起缩头乌龟不成?”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笑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紧不慢地正步行着上了山。

他身姿潇洒,来得是坦坦荡荡,鞋面沾了些尘土,虽略显风尘仆仆,却丝毫不减其洒脱超逸。

牛老道面上一喜,果真起身朝他拱手致意,“先生当真一言九鼎,倒是险些让某些小人之心度了先生君子之腹。”

众人原先是义正辞严,如今真见了李秋白,竟然是一时无话,就连牛老道言谈中的讽刺之意也好似不曾听见一般。

此刻又见李秋白身后跟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尽管胡子遮面,衣衫褴褛,但这个曾让整个江湖叫苦不迭的大魔头,就是烧成了灰,怕是众人也不敢将他忘了。

眼下众人是面色各异,李秋白当真把人带来了,大伙儿竟反倒是一时也顾不上口诛讨伐,更多的,是忌惮。

他们神情复杂,各怀所思,似乎比起林伯阳,他们更想见到的所谓“交代”,是另有其他。

“先生既肯出面给江湖一个交代,可见仁义,如今却不见交出那丫头……不知先生这是何意?”

“李秋白,天师堂惨遭灭门,遭此折辱,当日你堂而皇之从我们眼皮底下将那丫头带走,本念着你盛名在外,定不是个无端袒护罪徒之人,故才有此三日之约。”

“如今莫不是当真要为了一个丫头,折损了你昔日的盛名?”

“你莫要告诉我们,当日林伯阳那大魔头大闹天师堂,屠戮天师堂满门,不是因那丫头而起?”

眼见着九宗之人放着林伯阳这么个大活人不管,竟是口口声声冲着林幼鱼去的,李秋白微微抬眉,眸光轻飘飘地自众人面上扫过,然后缓缓地勾起了嘴角,满是不以为然,反问了句: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那丫头是断你生路,杀你全家了?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罢了。若真要论其一二,反倒是幼鱼大度,尚未与你们追究起当年她爷爷惨遭不幸之事。”

李秋白这话说得不算直白,但在场诸人应当是心知肚明。

当年林民全为何遭了大难,老爷子又何必将林幼鱼托付给李秋白护其周全,眼下他们一个个义正辞严冠冕堂皇,背地里都干了什么勾当,真要深究起来,只怕谁的面子也不好过。

“这……先生莫要顾左右而言他,自古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父债子偿?”李秋白如闻笑话,目光扫向身后那始终低着头自顾自碎碎叨叨自言自语,已然精神恍惚疯疯癫癫的林伯阳。

随即眸光微冷,看向在场诸人,轻笑了声:“父还在,要什么子偿?”

2

阴阳鱼境。

天吴悠悠转醒时,李秋白早已离了阴阳鱼境内,就连先前所见的大魔头林伯阳都跟着不见了,唯独林幼鱼不省人事,被邱引安置在避风的岩洞内。

天吴还鬼使神差地,伸出爪子探了探林幼鱼的鼻息,“还好还好,我以为小鱼儿你死了呢……”

不见林幼鱼有任何反应,似乎是睡得极沉。但不知为何,眉间却是紧紧蹙着的,似乎正身处于梦魇中,却无论如何挣扎着不能醒来。

“小鱼儿?”天吴又伸出爪子推了推林幼鱼,依然未能将她唤醒。

听着岩洞外传来动静,天吴收回爪子,迅速蹿了出去,警惕地守在洞口,见是邱引抱着新捡的干柴回来,才算是松了口气。

天吴急忙跟邱引说了怎么也唤不醒林幼鱼的事,“你快帮着叫醒小鱼儿。”

“天吴……”邱引的神色是罕见的古怪,将正要返回岩洞的天吴给唤住了,欲言又止,“是李秋白给小鱼儿注入了混沌咒,不想让她醒来……至少,过了明天再说。”

“过了明天再说?”天吴一头雾水,它不过是吓晕了几回,究竟都错过了什么?

“等过了明天,一切就尘埃落定了。”邱引一向是吊儿郎当的,如今却是意外地神情凝重。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还有些飘忽地朝着东面的方向望去,分明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那目光还是噙满了忧色,“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吴歪着头,挨着邱引站着,甩了甩尾巴,也学着他的样子望向东方,“是不是三日之约到了?”

邱引没吱声,算是默认了他这个答案。

“那林伯阳大魔头也是李秋白带走的,要拿他给九宗一个交代?”天吴说这话时,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替人惋惜。

其实林伯阳虽然说疯就疯,说杀人就杀人,但他也挺可怜的,只怕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也是,当日林伯阳忽然出现在天师堂,天师堂的灭门,有他一半‘功劳’,再者,林伯阳身上背的血债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不拿他给江湖一个交代,只怕他们要迁怒小鱼儿的。我们小鱼儿何其无辜,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啊。”

邱引轻叹了口气,“怕只怕,李秋白这趟,生死未卜。若非当日小鱼儿在天师堂出了变故,李秋白不得不出手庇护,眼下他应该在密山闭关,迎战天罚的。”

“小鱼儿是个重情重义的,你是不知道,她与林伯阳那疯子相处得还挺好的……我真不敢想象,等小鱼儿醒了,发现自己所珍视的人都不在了,该是何种心情。”

“当日,是李秋白将我从天师堂带出来的?”

身后冷不丁响起了林幼鱼的声音。

正背对着洞口的邱引和天吴怎么也没想到林幼鱼会突然醒来,听到她的声音,二人浑身一抖,僵直着转过身来,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早已是慌乱不已,不知所措。

“小鱼儿,你怎么……”

此刻的林幼鱼,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攥起,指关节处皆“咯吱咯吱”作响,看得出来,是在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良久,林幼鱼终于自嘲一般弯了弯嘴角,“你是想问,我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的确,邱引确实不曾想到林幼鱼会这么快挣脱李秋白的禁制清醒过来,按说,不到明日,她是不可能醒来的。

但这一切似乎又都在情理之中,林幼鱼毕竟不是常人,她这些年能像个寻常人一样生活着,全亏了李秋白给她的封印。

但所谓封印,此消彼长,李秋白又正逢天罚将至,出任何变故都是有可能的,再加之……林幼鱼的心志之坚定,本就不同常人。

“那是我的恩恩怨怨,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去面对,更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做决定。”林幼鱼的眼神太清冷坚毅了,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鱼儿……”眼见着林幼鱼转身要有所动作,邱引想劝,但说出口的话,却又苍白异常,不知从何劝起。

“好不容易才有……想要珍视的,我不容许任何人妄图掠夺,哪怕是……豁出了性命。”

林幼鱼头也不回,手中的折纸落地,化为白鹤,她翻身跃上。只在这一刻,动作才稍有停顿,丢下了这话,便再也不作犹豫,一声清喝,驾驭那白鹤扑翅而起。

此番,她甚至都舍弃了天吴的疾行术,心中只怕是连带着天吴和邱引,都一并对他们充满了失望。

3

远远地,便见山峦叠嶂,天师堂早已不复昔日气势恢弘,下方殿前高台石板崛起,殿柱轰塌,瓦碎一地,只余一片残垣断壁。

前方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气氛凝肃,便是这空气,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憋闷。

白鹤在上方盘旋两周,然后扑腾落下,在林幼鱼翻身下脚的一刻,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是先前那只自顾自碎碎叨叨却一概不理旁人的林伯阳。

那林伯阳一见了林幼鱼,竟然忽然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

他高高大大的身量加之身上破破烂烂早就黑得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颜色的衣衫,使得他在向林幼鱼奔去时,就像一只浑身披满了破布的蠢笨憨厚的大狗熊。

但临到了林幼鱼跟前时,林伯阳似乎又多了几分顾忌,好像是怕自己的脏手弄脏了林幼鱼的衣衫,又好像是怕自己的莽撞会惹林幼鱼不高兴。

他这么大一个个头,竟然在林幼鱼跟前停了下来,手足无措,时不时用手指着后方那黑压压的一帮人,眼神是又凶恶又慌乱,情绪竟是有些失控,“杀,杀,杀他们!”

如此骇人听闻的字眼从他口中说出,后方众人赫然起了骚乱,林伯阳的情绪越发失控了,整个人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出口的话越发凶狠,“杀光,杀光!”

好像只要林幼鱼一声令下,他就能瞬间发狂,像屠戮天师堂满门一样,把出现在这里的人通通了结了。

林幼鱼抬头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中年人,心中是没来由的一片炙热和柔软,她强忍着心中翻滚的复杂情绪,紧紧握住了林伯阳那双粗糙沾满泥渍的手,使他不再慌手慌脚。

“别怕,别怕……”

竟是……害怕吗?

谁能想到,这个令江湖为之闻风丧胆的魔头,他发狂的原因,居然是恐惧?

令人诧异的是,林幼鱼此举,好像真的将那焦躁不安的魔头给安抚下来了。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林幼鱼。即便此刻他的意识还是疯疯癫癫不太清醒,但躲在林幼鱼身后时,仍时不时抬起眼皮偷看在场的九宗之人。

那目光是说不出的诡异,就像是野兽,充满了警惕和厌恶,护犊子一般守着林幼鱼,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毫无疑问,但凡他们有半点不对劲,林伯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朝他们扑过去。

林幼鱼的出现,令现场的气氛越发微妙了。

李秋白尚未表态,但在看到林幼鱼的那一刻,还是清晰可见地微微皱起了眉,眸光有意无意地看向林幼鱼的身后,大概是没有料到林幼鱼会撇下邱引和天吴,孤身来此。

直到此刻,李秋白才长长地轻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幼鱼。”

林幼鱼的身形微僵,她是背对着李秋白的,瘦弱的背影一如当初孤身一人面对着未知和惶恐时那般倔强孤勇。

说不清是怕自己无法在李秋白面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竟只是和李秋白僵持在了那,不肯回头看他,“为什么?”

“他们,他们算什么?”林幼鱼抬起手,直指向对面一张张道貌岸然的面孔,然后再是忍不住,肩膀微颤,回过身抬起眼看向李秋白时,眼底是通红的,充满了质疑。

“凭什么,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纵然林伯阳身上背着血债血偿,可今天是林伯阳,如果明天,他们要的是我的性命,你也一样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幼鱼……”李秋白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幼鱼,“你先走,他日,我再……”

“再向我解释吗?其实大可不必,我知道你心中有江湖大义。”林幼鱼冷笑了一声,打断了李秋白的话,眼神充满了讥讽,“既如此,你又岂不知他们真正想要什么?”

二人如此争锋相对,怕是前所未有的。

打李秋白第一次在访仙乡将孤立无援的林幼鱼带回去始,林幼鱼的脾性便一贯地老沉与小心,她小心翼翼地活着,从不释放自己的情绪,这份小心,甚至是有些卑微和讨好。

“丫头,你只怕是低看了先生。”

林幼鱼的身形微顿,看向李秋白的视线轻颤。而眼前的李秋白,依然是那般云淡风轻,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却半分没有要为此动怒的意思。

就好像林幼鱼在他眼里,依然不过是那合该时而耍些小脾气的年纪,他是从不与她计较的。

但那密语传音,是清晰地传入了林幼鱼的耳中,李秋白压根没有半分要再向她解释的意思,倒是牛老道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自作主张插了这个嘴。

“林伯阳背负血债,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但如今林伯阳已是疯疯癫癫,意识不清,便是此刻杀了他,也不过是便宜了他。”

“因而先生为林伯阳作保,糊涂人死也糊涂,不知罪孽,何以偿罪?因而既是作保,今日这罪孽先生一并是要担一些的,天罚自会问罪。”

“至于林伯阳,待他日林伯阳一朝清醒,再问罪不迟。先生此举,是保他,非杀他……”

哪怕只是保一时,也是保。

天罚自会问罪……

忽然,“轰”一声。

林幼鱼抬头,便见那上空黑沉沉覆压而下的黑云之中,电光闪闪,是滚雷翻腾。

林幼鱼的面色一白,“李秋白……”

“小鱼儿!”就在此时,邱引和天吴才后一步行使疾行术赶到,但见上方黑云聚顶,滚雷其中,便知是不妙……

反倒是李秋白一脸淡定,好像压根没当一回事似的。

只抬起眼皮不紧不慢扫了眼那天际可怕的景象,然后便自顾自地席地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抽空吩咐了一句恰好赶到的邱引和天吴,“带幼鱼走。”

4

“不能走,他们谁也不能走!”尖锐的女声突兀,歇斯底里,“抓住,抓住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