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宗师:徐半仙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AGR)

往吉庆巷,寻无妄斋,得见二位先生,知相术,相面相骨更相心,断风水,断运断命断生死。常言道,厄局易解,人心难测,一身异术仁心可敌业火天罚。

1

王老婆子带着宝贝孙子明明在小区公园里玩,说是公园,就是搭了几个小孩子爱玩的滑滑梯。小区里像她这样的老人有很多,大多是年轻人上班,没空带孩子,把家里的老人接来帮着带,孩子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白天往小区公园里一放,老人就在边上看着,没事拉拉家常,或是抱怨两句。

王老婆子把孙子往孩子堆里一放,瞧见几个老太太凑一块聊得正起劲,不由得凑了上去。谁知她一凑上去,那几个叽叽喳喳吵得不行的老太太竟然是挤眉弄眼互相提醒了一番,不约而同噤了声,王老婆子不高兴了,摆了脸色,“什么啊,神神叨叨的,说啊,怎么又不说了。”

“王大姐,你到这边来。”和王老婆子关系最好的隔壁单元李大姐见状,拉着王老婆子到了边上,压低了声音,“你傻啊,人家正说你们家的事呢,你过去了,他们还怎么说?”

“嘿,我们家怎么了……”

王老婆子嗓门一拔高,立即让那李大姐按捺了下来,小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瞧见那烫卷头的大姐没,住我家楼下的,她女儿家不是住北边那片儿那儿嘛,前些天去看她闺女,刚回来,你猜她在那边瞧见谁了?”

没等王老婆子回答,这李大姐便接了自己的茬,一脸同情地看着王老婆子,“看见春妮了,就你家儿媳妇,还带着你家明明呢!说是一路上春妮古古怪怪的,抱着明明东张西望,后来一溜烟蹿进了胡同里,敲了一扇门,还生怕人看见似的,开门迎她的是一老头,老头啥样……倒是没看清……王大姐,你家春妮不会在外面偷人,给你儿子戴绿帽子了吧?”

“放你娘的屁!”

王老婆子嗷一嗓子就冲了上去要撕李大姐的嘴,几个老太太上来拉架,又扯一块了。正撕打着乱成一团,忽然有人在外围喊了一嗓子:“别打了,快别打了,明明他奶奶,你家明明从滑梯上摔下来了!”

这话一出,王老婆子果然撒了手,朝滑梯那跑了过去,果然见到明明正坐在地上张着嘴哇哇大哭,王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紧张得不行,又是抱又是哄。

刚和她撕打在一块的李大姐也不放心,凑了上去,只见明明正趴在王老婆子肩上大哭不止,李大姐刚想劝两句,便立即僵住了身子,生怕是自己花了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睛再一看,那孩子张大的嘴巴里,喉咙口处,有一簇绿绿的东西,枝桠子似的要探出来……

“啊!”

李大姐忍不住叫出声,就在此时,一个穿着职业装化了淡妆但形容略显憔悴的女人刚进了小区,便听到这声尖叫和明明的哭声,当即慌慌张张地朝这跑来,拨开人群就钻了进来,一下抱起了王老婆子怀里的明明,白着脸便要往外跑。

王老婆子一看来人,立马抓住了差点把孙子抱走的女人,急急道:“春妮你咋回来了,急什么啊,我检查了,明明就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事……”

那叫春妮的女人只是紧紧抱着那孩子,欲言又止,然后一句话没说,一把拨开了王老婆子的手就往外跑,后头是王老婆子一阵骂声,说她小题大做,故意给她脸色看。

2

无妄斋,正是大清早,就让一老太太吵得不得安宁。

来无妄斋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林幼鱼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老太太打进了这个门,嘴里的抱怨声就没停过,说了半小时自己是怎么给年轻人当牛做马的,又说了半小时年轻人是多么不领情的,对面的李秋白和邱引正襟危坐,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妇女同志的杀伤力,连话都插不上。

还是林幼鱼轻叹了口气,打断了老太太的抱怨,提醒道:“王婆,你来无妄斋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还是说正事吧?”

“哎你看我,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家明明从滑梯上摔下来了吗?”王老婆子一拍脑门,终于将话题扯了回来,“那天我也检查了,真没什么事,孩子妈不放心,不是还硬把孩子抱出去了吗?

说来也怪,他们娘俩回来后,春妮也不去上班了,成天就在家守着,明明呢,总说身上痒,发抖,还怕火怕太阳,连门也不肯出了。我说带孩子去看医生吧,孩子他妈不让啊……我们家明明别是中邪了吧?哎哟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

李秋白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边上的邱引,邱引心领神会,站起身来义正严辞批评道:“不是我说你啊老太太,你不能出个什么事都来找我们吧,你要相信科学!

孩子不舒服,你得说服家人带去看医生啊,快快快,请回请回,有时间在我们这磨蹭,不如早点带孩子去检查检查,别一有什么事就往中邪上扯,搞封建迷信是不对的……”

“你们,你们撵我做什么,我知道规矩,不就是钱吗!”王老婆子不肯死心,被邱引往门边请,还不忘回头扯着嗓子吼着,“我给,我给得起!”

这话一出,李秋白忽然站了起来,勾起唇微微一笑,那叫个温润敦厚,一本正经道:“那就先去你们家看一看再做定论吧。”

邱引撵人的动作一顿,看着李秋白顶着那张好皮囊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桩生意,不禁一阵的痛心疾首,李秋白还能更要点脸不,这就改口了,让五斗米折弯了腰。

王老婆子一听李秋白应下了,生怕他们反悔,当即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将李秋白三人给请回了自己家,又掏了钥匙开了门,催促三人道:“我家到了,今天周日,我儿子也在家,明明和他妈都在家,快进,快进来。”

门一开,里头便传来游戏连麦的声音,很是热闹。电脑就在客厅,男人坐在电脑前快速地操作着鼠标和键盘,屏幕上是游戏画面,男人嘴里骂着,似乎是和游戏局里的人吵了起来。

沙发一角,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是老太太口中的明明了。如老太太所说,明明双手抱膝,一双眼睛总是夹杂着恐惧,还发着抖,抱膝的两只手并没有停下来,手指始终在抓挠着自己的皮肤。

就在此时,厨房里走出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头发简单绑着,有些散乱了,气色不太好,手里还端着刚刚做好的饭菜。

老太太一进屋,就象征性地骂了几句自己那个老大不小了还只顾着打游戏的儿子,然后招呼女人道:“春妮啊,我给咱们家明明请了几位大师回来……”

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那叫春妮的女人便立即变了脸色,她匆匆扫了眼老太太身后的李秋白三人,忽然有些激烈地慌乱起来,手里的盘子都脱了手落地成了碎片。

她忽然有些歇斯底里不由分说地就开始赶人,连门都没让李秋白他们进,“你们来做什么,谁让你们来了,出去,出去!我儿子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3

“梁春妮你是不是有病?吼什么吼,儿子又哭了你不知道哄一哄?!”那正在游戏中激战的男人大约也被自家老婆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忍不住骂出了声。

“孩子有没有事,看看才知道。”只见屋外的李秋白倒是没把里头的一团乱象当一回事,逛自家花园一样,一手插着兜一手这翻翻那看看,不紧不慢进了屋。

王老婆子的儿子仍在骂骂咧咧,李秋白在经过他后头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抬起一只手往他肩上一搭,不咸不淡开腔落下话道:“你太吵了,闭上嘴。”

那男人正恼火着,一头怒火拍掉了肩上的手,回过头来正是凶神恶煞,但也不知怎的,在抬眼对上对方的这双眼睛时,竟觉得心神一震,好像被魇住了一样,莫名其妙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李秋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松了手,朝着正缩在沙发上的明明走去,那叫梁春妮的女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想要冲上前阻止李秋白再进一步靠近自己的儿子。

就在此时,手臂上却是一紧,一只看似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当下扣住了她的胳膊,梁春妮急急回头想要挣脱,却对上了一张清秀年轻的面庞,冲她摇了摇头,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林幼鱼看着年纪不大,却老成得很,就这么一个动作,竟将大她十好几岁的梁春妮给镇住了。

就在林幼鱼把梁春妮给扣下的间隙,李秋白已经对那个叫明明的男孩动上手了,他的五指修长而又骨节分明,捏着男孩肉嘟嘟的小脸时丝毫也没手软,稍显用力地一捏,就将男孩的嘴巴给撬开了,李秋白垂眸往男孩嘴里扫了眼,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只是什么也没说,便若无其事地松了手。

李秋白的这一通动作,看得王老婆子是一颗心全揪着,半点不敢吱声,那刚被李秋白恐吓过的这家男主人也跟傻了一样,目光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李秋白的每一个动作,不敢吭气。

李秋白收了手,便又若无其事地将双手插回了裤兜里,然后闲闲在客厅里晃了晃,紧接着快步而又准确地找到了这家的卫生间,用鞋尖将里头的垃圾桶一推,推翻了。

里头的垃圾尽数倒了出来,没等王老婆子叫出声,众人便看见被一同踢翻倒出来的,还有许多细细碎碎的枝桠子残段,一段切口锋利,分明是让人用剪刀剪下来的,上头还长着嫩绿的叶子。

“这,这是什么?”王老婆子不解,“咱们家也没种啥啊。”

李秋白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看向那被林幼鱼扣住挣脱不得的梁春妮,微微一笑,“还不说吗,即便你不说,这孩子只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4

林幼鱼虽不动声色,但看了看李秋白的这一番动作,又看了看梁春妮的反应,心中便已经有数了,她将扣住梁春妮的手一松,对方果真立即朝着缩在沙发上不知所措发着抖的明明跑了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那叫梁春妮的女人面色憔悴而又绝望,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对这个家丝毫不负责任的丈夫身上,又看向了自己的婆婆,然后是今日突如其来的李秋白和林幼鱼一行陌生人。

女人显得不甘而又愤恨,“是,我是亲妈死得早,娘家没了人,自打嫁进这个家,我掏心掏肺,患得患失,可这个家呢?

一个是没心没肝的男人,吃着老本不求上进,你看他连婚戒都不敢戴,孩子都没管过几天,在外装个单身汉拈花惹草,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春妮啊,你别这么说他,我儿子我清楚,早几年是不懂事,这不有了明明也收心了吗,放了假也就在家打打游戏……”王老婆子赔着笑脸替自己的儿子说好话。

“还有你!”梁春妮恨恨地朝王老婆子看去,双眼通红,“你不曾指责他半句,只怪我没给你们家留后,说只要有了孩子,他便收了心。

你说,你是不是曾在背地里跟你儿子说过,若我这个母鸡不会下蛋,就趁早从外头再领个回来?可笑我为了丈夫回心转意,为了在婆婆面前扬眉吐气,那些年打了多少针吃了多少药,好不容易怀上了……”

说着,梁春妮不由得将那孩子搂得更紧了,好像生怕一松手,便会失去他,“医生说我身体弱,孩子怕保不住,我跪在地上求医生,好不容易保住了这一胎。

明明生下来后,只有四斤多,孩子打娘胎里带出一身病,小小的他,才刚生下来就遭罪,即便是这样,医生仍说只能尽力,不敢保证孩子能撑下来,所有人都劝我别再让孩子受罪了,放他去吧,说我年轻,还能再有孩子,所有人都放弃他了,只有我没放弃!”

她亲妈死之前曾经告诉过她,若是有一天真到了绝境,就去仓州北城旧胡同找一个人,那人原先是跟他们一个乡的,是老家有名的徐半仙,没有徐半仙做不到事。

她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才想起了这么一个人,她连夜抱着孩子逃了出去,一个胡同一个胡同地找,一家一家地敲门……

“我还记得,那天半夜里就下起了雨,冷到了骨头缝里,我把孩子藏在大衣底下,用自己的体温捂着他,明明那会儿还那么小,小脸都冻白了,我一家一家地敲门,一次一次地失望。

直到,有一个人匆匆忙忙地披上了外衣跑来开了门,一见了我,看了眼我怀里的孩子,不由分说地便要关门,将我拒之门外,我那会儿就知道,我找到了,找到徐半仙了。”

梁春妮自己的神情也有些困惑,“好不容易找着他,我哪里可能就这么走了,我抱着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求他救救我的孩子。

徐半仙原先是不肯的,只说生死天定,后来不知怎的,他又松了口,许是看我可怜,于心不忍吧,他只将我挡在门外,抱了孩子进去,天都亮了,才将孩子抱还给我,跟我说,明明的命是保住了……”

她还记得,徐半仙出来时,不过是一晚上,整个人竟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梁春妮心怀感激,抱着孩子直磕头,但徐半仙只是摇头,不肯受她这一拜,然后告诉她,孩子本是命里注定无缘来到这个世上的,虽勉强留下了,但和别的孩子毕竟有所不同,还要梁春妮记着,但凡孩子发生异常,便要立即将孩子抱到他这来。

这也成了梁春妮和徐半仙的秘密,徐半仙不收任何报酬,只一点,不许梁春妮将见过他的事与任何人说。

“原来李大姐她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背着我们偷偷去见了一个老头……”

王老婆子的嗓门大,不分场合地嚷出了声,李秋白扫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忍不住脖子一缩,闭上了嘴,李秋白的面上这才松缓了些,垂眸看向梁春妮和她怀中的孩子。

他的口吻不算严厉,甚至算得上是温和,但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几个字眼毫不留情地缓缓自他口中落下:“孩子已经死了,天命不可违。”

“你胡说!”一直还算情绪克制的梁春妮忽然又惊又怒,反驳出声:“徐半仙是半个神仙,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更何况……更何况孩子明明活得好好的,你看,他能哭能跑,我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的!”

“半个神仙?”李秋白闻言,回味着这几个字眼,然后轻笑出声,“这世上别说没有神仙了,就是真有,也没人可以逆天改命。”

5

“李秋白!”

李秋白的话音刚落,便忽然听到林幼鱼略微有些拔高的声音,颇有些警惕和戒备,李秋白闻言,身形倒是不动,只眼锋往侧后方一扫,果然便见到窗外一个黑影落荒而逃一般迅速闪过。

李秋白的反应倒是淡定,这个节骨眼上了,也只是闲闲地动了动嘴皮子,朝那发现了新大陆般,占了这家男主人的椅子,正在电脑前游戏里厮杀得正投入的邱引道:“老邱,门外有人。”

“哎哎哎,你们这些废物,都推到人家家门口了,跑什么啊,队友太菜带不动啊!等等,等等,小爷我出去打个架,马上回来!”

邱引半个屁股已经从椅子上起来了,难舍难分地扒拉着耳机朝着对面吼了几句,这才急急忙忙丢了耳机破门而出,只见前方果然有一灰影一瘸一拐地急急要跑,邱引双手啐了口唾沫,一个晃眼的工夫,带起一阵风,瞬间便抱着手抖着脚拦在了那人的前面。

对方惊慌抬头,这一看,着实是吓了邱引一跳,“嚯,你是挨谁揍了,这般惨不忍睹?”

只见眼前的人,老得不成样子,搞不好没两天就行将就木了,再看他一瘸一拐,腿上的伤还是新的,估摸着是路上挨车撞了,最吓人的还属那双眼睛,瞎就算了,两个眼窝都凹进去了,里头是两个黑洞,眼皮粘在一起,没有眼珠子撑着。

老头没回答,只慌不择路掉头就要跑,邱引回过神来,忙动了身,出手温柔了不少,胳膊一穿,一兜,一扛,直接将这个轻飘飘的老头给扛了起来,带回李秋白面前,往地上一放,就急匆匆冲回了电脑前戴上耳机,手指飞速操纵起鼠标和键盘,生怕回了无妄斋就玩不上了,李秋白这么抠门,是指望不上他给自己配置一台电脑的。

“是徐半仙……您怎么……”梁春妮见了那被邱引抓回来的老人,面色骤变,惊呼出声。

而那被叫作徐半仙的老人只是偏过了头,一句老实话不肯说,只苍白无力地掩饰道:“认错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徐半仙……”

这话李秋白可没当一回事,只似笑非笑道:“既然放心不下,主动上了门,也省了我们大费周章地找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老头是个固执的,就是不肯搭李秋白的腔,李秋白也不恼,不疾不徐地朝着梁春妮母子俩又靠近了一步,“不说是吧,那我替你答了这个问题。”

说着,李秋白只是轻飘飘地探手,梁春妮抱着孩子想躲,却避开不及,只见李秋白的手落在那孩子的头上,只这么轻轻一碰……

只听得背后一声尖叫,是老太太直接吓晕了,而孩子他爸,更是被吓傻了一般呆站在那。此时此刻,梁春妮怀里抱着的孩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僵化,原先白嫩的皮肤一寸寸地变得暗沉粗糙,像是树皮一般,仅瞬间,一个看起来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个纹理粗糙还抽出嫩芽新绿的木头人。

6

徐半仙虽看不见,但从王老婆子和梁春妮等人的反应,也猜出来了,自己是撞上高手了,自知技不如人,瞒不下去了,不由得苦笑叹息,“先生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当年我算出自己会有一劫,因而早已做了打算闭门不出,直到避过了大劫,谁知道……劫难还是找上门了。”

那个雨夜,梁春妮抱着孩子找上了门,他一看见母子二人,心中便已觉不安,再看梁春妮怀里的孩子,便知生死有命,这个孩子是救不活了,因而并不想管这一遭闲事,只想着速速关上门,将人打发走。

但梁春妮却难缠得很,硬要给自己跪下,徐半仙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她:“天命不可违,我帮不了你,神仙也帮不了你,回去吧,回去吧。”

“既然将人拒之门外,后来,又为什么松口管了这桩闲事?”林幼鱼的心思敏感,直言要害,这徐半仙必然不是因为于心不忍就给自己惹祸上身的,肯定有什么让他不得不招惹是非的原因,究其根本,无非是徐半仙自己招惹的孽债,到了报应的时候了。

那徐半仙的身形明显一颤,本想避重就轻,绝口不提的,此时此刻,却也知躲不过去,只好道:“那天,不论我好说歹说,春妮不肯走,她给我跪下,给我磕头……我看到,我看到她脖子后头,有块红色的胎记……”

年轻那会儿,徐半仙还不是徐半仙,只是个四下游历的修行者,偶然回了一趟老家,英雄难过美人关,便与春妮她娘好上了。后来,后来他又得了机缘,修行境界得以突飞猛进,痴迷道法的他,不负责任地离乡背井,求师问道去了。

“我知道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过得艰难,但我无心俗事,能做的,无非就是不时给她们娘俩寄些钱粮,春妮她娘是个要强的,我寄去的东西一概被退回,除了,时不时在信里与我说些孩子的事……”

徐半仙虽早已看不见了,但此刻却连将脸面对着梁春妮方向的勇气也没有,“我知道她娘俩要强,春妮大约是从来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可毕竟是我欠她们的,春妮苦苦哀求,我心中有愧,实在是不忍看她痛苦,于是,于是……”

“于是便撒了这个弥天大谎。”李秋白轻笑,一言便道出了其中隐情。

徐半仙颓然点头,不敢辩驳半句,“我虽不是嵛山派弟子,但早年间在外游历,也结识了嵛山派的挚友,嵛山派擅炼外丹,奇妙功法妙不可言,我手中,恰有挚友所赠木心丹。

所谓木心丹,可加持属木法性,孩子不同大人,他是要变化的,身量要变,模样要变,我将它种入孩子体内,使孩子能随年岁增长一同变化,又用木心丹的生气骗过现有医疗设备,好不让他露出马脚。而后,我又施以本家秘术,以自身修为护持,令与木心丹融为一体的明明,能维持形态,形如真人。”

“可你明明说过,已经救活了孩子……”

徐半仙是半点也不敢看梁春妮,此刻他反而有些庆幸自己已然成了个瞎子,“我早说过,生死有命,天命不可逆。

虽有木心丹加持,但要长年累月不间断地维持着孩子的人形,使其能走能言瞒天过海,须施术者不间断地消耗自身修为。

我让你若见孩子有异常,便速速将孩子抱到我这来,就是怕出了岔子,露了马脚,也怪我修为浅薄,为了护持此术,已耗尽毕生修为,前些日你带着明明到我那儿,却不见屋里有人应门,不是我不在,实在是不敢应你……”

修为耗尽,本就损伤元气,长年累月地自损元气,首先便会体现在自身的肉体凡胎之上,先是加速苍老,再是一身疾病,双目流血脓,这个弥天大谎,就是李秋白三人今日不登这个门,不用多久也是要守不住的。

“敢情这孩子早就不是个大活人了,是个木头人啊,这不是皮诺曹吗?”邱引在游戏里厮杀得不亦乐乎,不曾注意到当事人的脸色,这话说得颇有些没心没肺了。

7

“太可怕,太乱了,梁春妮,我要和你离婚!”

一直没吭声早被吓傻了的这家男主人,没想到好不容易开了次金口,说出的竟是这般混账话。

原以为情绪早该崩溃的梁春妮,却比想象中要冷静了不少,只是迅速抹干了脸上湿漉漉的眼泪,然后一手抱起早已皮肤粗糙如树皮般一动不动的孩子,一手使劲搀扶起坐在地上早已垂垂老矣的徐半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冷笑出声:“当年我就绑不住一个混账的心,如今也是一样的,我早该看清的,可笑却天真的以为生了这个孩子就能守住这个家。”

“哎?就这么走了?”

邱引“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刚想追两步,毕竟徐半仙已是油尽灯枯,没几天好日子了,梁春妮一个女人又刚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可别想不开才好。

倒是李秋白,只抬手落在了邱引的肩膀上,将要追出去的邱引给拎了回来,邱引不解地回头看他,“真不管啊?”

李秋白却只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笑了,“放心吧,由他们去吧,这么多年自欺欺人,如今能想通,实属她的造化。”

“自欺欺人?”

李秋白闲闲睨了邱引一眼,“你真当这么多年,孩子的古怪,徐半仙的变化,梁春妮半点端倪看不出来?就是再愚钝的人,也该能看出分毫了,不过是不愿醒悟,明知徐半仙为了一个谎言耗尽自身,也不愿认清现实,戳破这一虚幻的希望,害己害人,是自私了。”

二人自顾自说着,也不曾注意到林幼鱼是何时追了徐半仙出去的。

此时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醒,“徐半仙,你所说的秘术,倘若今日不是你耗尽修为,不能再予以护持,是否当真能够以假乱真?”

前头被梁春妮搀着的徐半仙脚下一顿,不知林幼鱼为何要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若是施术者修为深厚,便是再世的高人站在面前,只要不曾肢体触碰,也是看不出马脚的。”

“这么说来,已故之人忽然出现……有可能,只是障眼法,是吗?”

徐半仙愣了愣,只觉得林幼鱼是话里有话,并不是单纯对这秘术感兴趣,“任何障眼法,只要修为高过施术者,便能看破这障眼法的虚幻之处。

之所以我说便是再世的高人也看不出马脚,根源在于这门秘术不同于障眼法,此唤分形术,但有一弊端,施术须以本源为根基,才能以假乱真。如同我欲令明明形同活人,也是在春妮将明明抱到我面前的前提下,在明明体内种下木心丹才能予以加持。”

“倘若,已故之人,棺中……还剩下一具皮囊呢?”林幼鱼身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但仍极力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冷静而又克制。

“听闻我们的先人创此秘术时,更是变化莫测,一根头发再加以术法加持,就能化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因得本源变化,只要施术者修为深厚,是看不出端倪的。”徐半仙思忖片刻,答道:“倘若还剩一副皮囊,足够了,足够了。”

果不其然……

林幼鱼只觉得浑身僵冷,身侧的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会这种秘术的都有哪些人?你曾说过,是本家秘术,敢问徐半仙出自何门?”

徐半仙是听出来了,这小姑娘压抑着满腔的恨意呢,他若是能看见,一准能见到对方眼里定是噙着怒气和仇恨,徐半仙到底也是老江湖了,支吾了半晌就是不肯说。

“您不说,便以为我查不出来?”林幼鱼冷笑了一声,“只怕若是我大张旗鼓地查,会连累了您。”

明知林幼鱼是在威胁自己,可她的声音听着年纪并不大,却似经历了常人未曾经历过的苦楚,早熟而又克制,压抑而又隐忍,若不是逼不得已,以她这样个性的人,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以言语威胁的。

也不知是真怕林幼鱼会连累自己,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徐半仙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你去天师堂问问吧。”

目送着梁春妮和徐半仙渐行渐远,林幼鱼只是孤勇地站在那,将背脊挺得直直的,似想压抑下自己满腔的怒火,但还是……无法咽下这口气。

要找天师堂问个清楚……这个念头充斥着整个大脑,终于,她跑了出去,这个决心才刚在心中生起,就在此时,天际一声鹤鸣,白鹤俯冲而下,林幼鱼的眼神一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上了白鹤。

这声鹤鸣,终于惊动了里头的李秋白和邱引,二人匆匆赶出来时,便见林幼鱼已经乘着白鹤而去。

“李秋白,现在怎么办?”邱引急了。

“还能怎么办。”此时此刻,李秋白丰神俊朗的面庞上,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一丝冷冽,随即挑唇一笑,眼底是超脱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潇洒果决,“只好陪她——闯天师堂。”

8

白鹤在天际盘旋,然后俯冲而下,山峦叠嶂,其间天师堂气势恢弘,各抱地势,檐牙高啄,山前是白色大理石铺就高台,白鹤在高台落下,一抖,便将林幼鱼翻下,然后扬长击空而去。

林幼鱼刚想起身,忽有数根长棍压在她的肩膀、背部,将她死死按了回去,抬头,便见数个年轻小道颇有些目中无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喝道:“哪来的丫头擅闯天师堂,今日九宗天师堂论道,十年才一次,由不得你擅闯放肆!”

林幼鱼咬牙挣扎,目光恨恨,倒让那几个小道看笑了,其中一人颇有些猖狂,当众嘲讽道:“我还以为胆敢擅闯天师堂的该有些本事,原来是个废物,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周遭一阵哄笑。

忽然远方空幽,传来苍老的声音,颇有些威严:“不得无礼。”

只闻其身不见其人,那几个为难林幼鱼的小道似乎是怕了,当即正色作揖,收了压制林幼鱼的木棍撤去。

林幼鱼刚得自由,可起身才刚往前踏出一步,就像是碰上了一股无形的屏障一样,当即被一股锋利的罡风重重往后掀去,林幼鱼身上的衣衫顿时出现裂痕,身上竟也被割开了数道锋利的口子,令其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紧接着,一道金光佛手凌空按下,竟将林幼鱼按在地上不得动弹分毫,只听得那苍老的声音带了丝惋惜,“原来你竟是什么也不会,看来不仅是你爷爷,连无妄斋那出尽风头的小子,也什么都没教你。”

说是惋惜,更多的,竟是嘲讽,林幼鱼紧咬着唇,用双手和膝盖支撑着自己,不肯屈服,她抬起头,眼神坚毅而又倔强,这不肯服输的劲头儿,倒是让那老者的声音笑了,“孩子,倘若你愿意留在天师堂,将大有造化。”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杀我最珍视的家人,令我颠沛流离如履薄冰,一而再再二三践踏我的尊严,逝者已矣,你们却连爷爷最后留在世上的东西,都要加以利用,成了你们不择手段的工具,我,势必要与你们天师堂,甚至是九宗不两立!”

林幼鱼的嘴角渗出鲜血,低喘着气,字字句句含着血自牙缝中挤出,但她的面上没有半点惧色,反而冷笑出声,“你以为,我会屈服?”

编者注:本文为《最强宗师》系列第七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关注系列专辑,及时收看更多精彩故事~

(温馨提示,本系列所涉及风水理论、符箓术法、门派分支等均为扯淡,请勿较真模仿)